原著向婚后,小甜饼一发完。
是一个平平常常,温温柔柔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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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茗
雪霁初晴。
冬日里的晨时,天光还不甚明亮。昨日落的雪分明不大,不知为何簌簌地落了整日,渐在庭院中积了几许,吸去天地间的声息。光被帷幔笼住了,魏无羡醒来时几乎不辨今夕何夕,兀自在犹有几分昏暗的光线中眨了眨眼,向身边摸了摸,下意识地唤:“蓝湛?”
蓝忘机在外间道:“我在。”
声音清晰、平静,并且温暖,瞬间便将一点可大可小的惊惶不定拂得无影无踪。
停顿片刻,又道:“今日甚早。”
“是吗?”魏无羡起身,打了个哈欠,声音压在喉间,带着晨间略略的沙哑,有几分渴睡的模糊不清,“我就说怎么还困……”
虽这样说,还是披衣下床,去找蓝忘机。
天地希声,无有鸟鸣人语,连同室内也静了。银盆里压着炭,将静室熏得极暖,火上又添了很淡的一点梅冰,一路散着若有若无、虽清不苦的隐香。魏无羡赤脚走来,踏得地面微微震响,绕到外室,鼻尖嗅到一丝不属于室内的脆冷空气,便知是蓝忘机出过门又回来。
魏无羡说:“你去哪儿了?”
蓝忘机自案边抬头看他,还未答时目光下落,当先说:“穿袜。”
细瘦的脚踝自宽松的衣摆下伸出,常年捂在靴中不见光,室内寥寥几烛照着,更显出皮肤的莹白。魏无羡嘻嘻一笑,坐到蓝忘机身边,两腿一伸,便隔着案几伸到了蓝忘机的衣摆下。
魏无羡说:“不穿。”
蓝忘机自然是许他这样伸着取暖的,再看过魏无羡一眼,又去正他肩上的衣服。魏无羡方才晨起,外衣随手一披,歪在一边肩上,两只袖子似是不一样长,被蓝忘机仔细地拉平。
魏无羡拉过蓝忘机为自己整衣的手,在那抚弦握剑的指节上亲来亲去,埋在蓝忘机衣下膝间的脚更不老实,凑去人两腿之间的位置轻轻踩了踩。
蓝忘机的手一顿,看着他道:“魏婴。”
声音总归不是责备,更有几分极尽包容的无可奈何。魏无羡单手撑在案上,撑腮望他,眼睛眨了眨:“蓝二哥哥,你还没说,你刚才去哪儿了?”
蓝忘机说:“汲水。”
魏无羡问:“汲水做什么?”
蓝忘机道:“烹茶。”
一边说,一边取下案旁箱笼,依次拿出诸多茶器,分门别类地摆在案上。器具多为鎏银,却不是明锐光亮的颜色,似是经人使用多年,触碰摩挲多了,也给金属铺上一层依稀岁月,变得温润朦胧起来。
魏无羡的嘴唇微张,未发声,只是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近日时来天寒,魏无羡这具身子资质不够,少不得有几分手脚冰凉,有时还特意缩在蓝忘机怀中喊冷。自他们夜猎归来,在静室住了大半月,每逢魏无羡拖拖拉拉到近午时晨起,蓝忘机便当先给他热茶一盏,入口不至滚烫,下喉又不至温凉,醒神暖身再好不过。
平素蓝忘机给他什么,魏无羡都是照单全收,喝完还亲他一口,茶盏放在枕边榻上,最终被蓝忘机收回放好。做这事习惯了,魏无羡一时未曾多想,时至今日才意识到,那是蓝忘机亲手汲水、亲手择炭,在一个犹有刺骨严寒的时辰里,亲手烹出来的。
蓝忘机自雕了云纹的锦盒中取了小块茶饼,见魏无羡还在案边望他,眼睫轻轻地敛了敛,问他:“汲水处,远吗?”
蓝忘机未答,将茶饼装在银丝绞的小笼之中,放在炭上炙。
魏无羡便知是远的。烹茶水取山泉最上,天寒地冻,他都不知云深不知处的泉眼哪处结了冰,哪处还有活水。然而蓝忘机便是这样的人,不会在魏无羡眼前说谎,自不会说“不远”,那盏茶是烹给魏无羡的,他便也不会说“远”。
魏无羡叹了口气,道:“一盏茶而已,蓝湛你何必……随便舀点井水就行,我喝不出的。”
蓝忘机这才说:“无妨。”
蓝氏贮茶,不取火辛之气,茶叶都是蒸捣后拍成梅花团,在日下穿起风干。茶饼不时烤软,取出包在软纸中,魏无羡望见,急忙抽了藏在蓝忘机衣下取暖的脚,坐直伸手道:“这个我会,我来。”
蓝忘机依言停手,将手中的小银锤递去。魏无羡手起锤落,“哒哒哒”将那块茶饼敲得碎散,温热地散在掌心之下。
他起床不过披了外衣,发未束,随着动作垂落,被蓝忘机从后伸手,慢慢地笼在肩后。
魏无羡问:“然后呢?”
蓝忘机说:“煮水。”
清澈泉水自银瓶倾入茶釜,清泠泠地声如漱玉。风炉之中炭火常热,水放其上,徐无声息。蓝忘机远出一趟,不把寒气带入室内,回来时已换了外衣。难得他也是晨来无事,只有魏无羡在,那套蓝氏子弟的作习常衣只是衣襟轻笼,人甚至未曾束冠,一任黑发垂下,看得魏无羡心痒难耐。
如此想着,他索性向后一躺,正正好好地枕在蓝忘机膝上,伸手在指尖卷了一缕蓝忘机柔软光洁的发梢。
魏无羡轻声叫:“蓝二哥哥。”
蓝忘机说:“嗯。”
魏无羡说:“无事,就是喜欢你,想叫。”
蓝忘机低声应道:“嗯。”
他枕在蓝忘机膝上,黑发与蓝氏校服柔顺的布料磨蹭,在耳畔发出隐约的簌簌响声,伴着茶釜中的水沸絮絮而来,仿若安宁之中隐约的柔声低语。
魏无羡微微闭上眼睛,向蓝忘机的腰腹间凑了凑,说:“我好久没看到人烹茶了。”
又说:“从前不怎么爱喝,总觉得苦,像药。后来乱葬岗上,不知怎么竟也有两棵茶树,都是歪歪扭扭、野生野长的模样。想喝的时候捋两把叶子,在屋前一炒,也能用水煎了。”
蓝忘机似能想到他喝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微微皱起了眉。
魏无羡自己笑了一下,向蓝忘机的眉心伸手。蓝忘机遂了他的动作,感到魏无羡的指腹贴上他的眉宇,很轻地抚了一下。
魏无羡说:“毒倒是没有,苦也当真是苦,那时候居然就喝得下去。”
一边说,好像想起了曾经的味道,嘴里发苦,喉结随之微微滑动。
蓝忘机捉了他贴在自己颊边的手,在魏无羡的掌心手背各自轻柔地吻了一下。
烹茶水有三沸,第一沸不取,第二沸取水投茶,第三沸时注入先前取出的水止沸,茶便烹好了。蓝忘机提釜底注茶,小小的罗筛匙置在皿口,银柄末端铸着一只鹤,羽翅自他指间露出一角,细腻的毛羽纹路如生如画。
魏无羡还躺在蓝忘机膝上,望着他的手指,说:“咦,我见过这东西……也是在此处,思追儿用的。”
蓝忘机说:“是。教他烹茶。”
魏无羡发出若有所思的一声喉音,又笑了笑:“难怪他那天手抖。”
茶水入盏,递弄之时,魏无羡仰面上望,突见那杯底似是有一个字。他自蓝忘机膝上起身,拿了一只空杯来看,果见银底杯下有一个填了泥金的刻字。
“湛”。
不仅那一只杯上有,但案上凡有肚有底的银茶器,底部正中都落着一个“湛”字。日久天长,烹茶煮水循环往复,有几处字迹甚至被磨得不清。
眼前茶器是一系无疑,不仅匙上有鹤,方才用过的银丝笼壁上,也有铸贴的飞鹤剪影团绕,甚是好看。注满的茶盏推到面前,魏无羡将那空杯在手中抛了一下,说:“含光君好大的面子,何人以这等精美器具作礼送你啊?我竟不知。”
蓝忘机的手指在杯盏上摩挲片刻,方才低声道:“父亲。”
魏无羡:“啊……?”
蓝忘机说:“十三岁时,父亲赠我作生辰礼。”
魏无羡没想到他这样说,一下子没能说出什么来,手指在银盏上握紧,过了片刻才说:“那……当真是有心。”
蓝忘机说:“一副十二事,不是新制,本就是父亲旧物,铸字赠我而已。”
魏无羡问:“为何送你这个?”
蓝忘机摇了摇头,在魏无羡杯中点了一片薄荷叶。
然后他说:“赠我时有一言——蓝氏家规禁酒,然酒可解的,茶亦可解。”
于是魏无羡伸手过去,在蓝忘机的手上用力地握了握。
他颇为认真地说:“此言有理。”
蓝忘机抬眼望他。
魏无羡冲他眨了眨眼睛:“比如我现在,看到酒楼,哪怕看到天子笑的酒旗,还是更想回来找你。”
蓝忘机的眼睫微微一动,目光旋即化如月光照水,泉漾有波。
他低声道:“其后还有一句。”
说完,张了张嘴,却似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没有说出。魏无羡轻车熟路地凑近蓝忘机颈窝,嗅着那人身上好闻的檀香气,指一指自己耳朵,手指牵着他的袖子晃一晃,说:“告诉我嘛,蓝二哥哥。”
蓝忘机凑在他耳畔,用很低,很低的声音道:“久逢对饮人,方知烹茶心。”
魏无羡的心脏在那瞬很用力地跳动了一下。他凑去吻了吻蓝忘机依稀有一点发红的耳尖。
他说:“蓝湛啊……”
蓝忘机则说:“趁热饮。”
茶汤青碧,不灼不凉,更显得浮在其上的薄荷嫩翠。魏无羡举盏贴唇,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那是何人教你烹茶?”
蓝忘机说:“叔父。”
这下魏无羡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将那片薄荷吹得在盏中沉浮。
他笑着说:“你既许我左右乱动、占你便宜、胡言乱语了,一定未得你叔父真传。”
蓝忘机却说:“也好。”
两个字落在心尖上,平稳的声线带起滚烫的悸动,热得像是化开的蜜。
魏无羡将一盏茶饮尽,却不言语,只是舔了舔被浸得湿润的唇,笑吟吟地看着蓝忘机。
碾茶时是魏无羡下手,或是剂量与散碎程度不同,烹出了不复往日的味道。
蓝忘机问:“可是苦?”
魏无羡不答,倏忽凑来,贴在蓝忘机唇上吻了一下。佳茗似人,唇间犹自噙着茶汤温热,传来遍齿生香。
魏无羡认真道:“不苦。”
说完,又在蓝忘机的唇上吻了一下。
他轻声道:“是甜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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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烹茶办法是我瞎写。基本唐制,不加盐,不喝茶糊糊。
*从《食谱》那篇我就发现,写他们吃吃喝喝一直是我的快乐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