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梦长

wb @夜长梦长是长长那种长
幸毋相忘。
时差选手,艾特我的同时麻烦私信一下。
不能转载。不看催更。可以叫长长。

【忘羡|abo】谁寄云端 - 08

设定&说明见首章。前文见合集。

双数章节是过去时的故事。前情应该是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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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寄云端


长生第八




直到第三个月的时候,魏无羡并未觉得有什么异样。

温情得空的时候给他诊一次脉,每早给他灌一碗药,温苑跳着小短腿,监督他喝完,一口也不能吐。乱葬岗下到夷陵城中都买不上什么好药材,岐黄神医难为无米之炊,那药又苦又躁,难喝得割嗓子,魏无羡倒也不问自己喝的是什么,喝完抓两下喉咙再挠两下桌子,这日的关卡便算过了。

除此之外,魏无羡该跑则跑,该跳则跳,该吃该喝一样不忘,有时在伏魔洞的石床上一躺,抱着古籍抑或法器研究起来,再出洞时不是夜色尽半、星辰遍野,便是第二日的日头早已高升。

渐渐冬去春来,伏魔洞夜中最后一根蜡烛燃烧直熄,魏无羡打了个哈欠,听到外面有不知哪里来的雀鸟细密啁啾。

他向洞外走,远远看见小半刻钟前种在萝卜地里的温苑正在从他的萝卜坑里向外爬。魏无羡逗弄小儿,那土一概拍得极松,小孩子扭动几下,居然已经爬出来大半。

“哎!”他叫道,“你别出来啊!出来就长不高了!”

他提了步子向那方向去,不想一步迈出,突然觉得下腹被人踹了一脚。

凶狠地、生死搏杀般踹了一脚。

第一步时那疼痛还能忍受,第二步时却像一颗火种落入油中,铺天盖地的剧痛席卷而来,骤然吞噬了所有勇气和承受的力气。魏无羡双膝一软,栽在地上,正与刚刚爬出来的温苑面面相觑。

“羡、羡哥哥?”温苑睁着稚童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他。

“找温情!”魏无羡一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一边掐住温苑的肩膀,看那孩子的脸孔在他的手劲中扭曲起来,却不敢放松半分,“现在……快去!!”

然后他毫无意外地眼前一黑,鼻尖嗅到春日土壤潮湿的腥气。再醒来时光色已暗了,温情坐在榻边,像是穿了件务农的衣服,袖子半挽,抱臂看他。

魏无羡把被衾向头上一拉,隔绝了她的视线。

许久,他在布料下面闷闷地问:“还在吗?”

温情冷哼了一声,说:“你自己说。”

这般反应说明该是无事,魏无羡不说话,一手搭在下腹,躺在被子下面装死,又听温情说:“你若不想要,哪怕有一丝的不想要……现在还来得及。”

于是魏无羡把被子往下一拉,转头看她:“我为何不想要?”

令人意外地,温情长久沉默了一阵,方才开口。

她说:“要比不要麻烦得多。”

魏无羡带着个平淡的微笑问:“说来听听?”

温情说:“寻常男子坤修本就不比女子,腰胯太窄,至多到七八个月便要出世,因此在你身时,要无时不刻地摄取给养,才能健全育成。你又分明是个假坤修……”

魏无羡指一指自己的下腹:“他都在这里了,我怎么是个假坤修?”

温情挥手打断他:“你身体异状,不过是擅用逆行阴阳的法术所致,说到底是有颗金丹助你分化,待到固元根本之时,金丹却又不在。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给你……”

“别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了。”魏无羡轻声说。

温情也淡淡地说:“此时不翻,等你生下来,他要有一截肠子还挂在外面,我看你怎么办。”

魏无羡眨一眨眼睛:“我当然看你怎么办就怎么办。”

温情咬牙:“我又不是修这一科的, 我怎么知道!”

魏无羡说:“反正不种萝卜这么闲,再修一科也好。”

温情难得这次没与他对呛,就那样抱臂冷眼看他,许久,问:“你就算都想好了?”

魏无羡说:“我早就想好了。”

顿一顿,他对上温情审视般的目光,又说:“其实……也不可能都想好。但姑且这样说吧,在你把我金丹剖出去的时候,我就都想好了。”

温情看着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叹了一口。

她倾身,从榻边取了几张洗干净的亚麻布,向魏无羡身上一丢:“沐浴去吧,他们给你烧了热水。”

停顿一下,鼻尖一皱,她又说:“你闻闻你身上……你在伏魔洞里腌咸菜了吗?”

魏无羡明知不觉,嬉皮笑脸地说:“不闻。”

浴桶是伐木新做的,还带着股生涩的木头气味。天气渐暖,水凉得也慢,蒸汽氤氲狭窄的室内,格外怡人。魏无羡深深吸了一口气,脱掉冷汗浸透的外衣,脱裤子时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再一低头,突然发现腿间全是干涸的血迹,一直蜿蜒到膝窝与小腿。

他哆嗦了一下,用手扶住浴桶边缘,许久,慢慢地迈了进去。水很烫,几乎烫得他有些受不住,他腿分在水下,血迹不溶,暗锈色刺进他的眼睛里,让他静静地抱住了膝盖,闭目不看。

很久后,他方才低头,对小腹上那片尚自平坦的地方说:“你这是……委屈啦?”

回答自然没有,他又自顾自地说:“可你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不知道啊。”

说完,他默默地等了一会儿,然后指尖取了皂荚,慢慢地洗皮肤上的血迹。他的动作很慢,干涸的血迹也很难洗,不知怎么便洗累了,头枕在浴桶边缘,望着屋梁出神。

外面夕阳渐落,金红的夕光铺在粗糙的窗棂上,隐隐有人声笑语传来。那些做母亲、做妻子的温家女子们相约去简陋的厨房做饭,不一时便有辛辣鲜香的气息传来。乱葬岗上就算什么都缺,辣椒总是不缺的,魏无羡仰头闻了一阵,正想说自己躺了一天,也该饿了,突然觉得胃里没来由地一跳。

“哗啦”一声水响,魏无羡趴在浴桶边缘,捂嘴忍了一阵,没忍住,向外吐了个天昏地暗。

好啊,他想,你这闷了半天,突然反应也太剧烈了一些。

还真像你另一个父亲。

 



温情一口气关了他五天,直到魏无羡抱怨起自己躺得不会走路,方才被放下山带温苑逛一逛,一并被千叮万嘱带些萝卜种子回来。

没想到魏无羡为了几颗发芽土豆杀价杀得天昏地暗,一回头才发现自己把温苑给丢了。

再一回头,蓝忘机站在人群里,白衣若雪明,面色如月皎,避尘在手、古琴在背,腿上还挂了个哇哇大哭的小孩,千夫所指不是好爹。

场景巧合得过于诡异,魏无羡用尽他这辈子的勇气和良心,才没撇下阿苑拔腿就跑。

眼见温苑快要哭昏了,他才像是刚刚发现两人一般挤出来,带着个打招呼的笑容说:“咦?蓝湛?”

他们上一次见面以魏无羡落荒而逃告终,魏无羡没想过他们会在这里、在此时预见,一时脑内不可抑制地窜出许多种猜测,比如蓝忘机会不会转身就走,会不会不理他,会不会要与他动手。

但蓝忘机只向他点了点头,还是像以往那样,一张冷脸,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若不是魏无羡被押着躺了五天,腿脚尚自疲软酸痛,他几乎也觉得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不知眼下情景是好还是不好,只顾随手在怀里颠着阿苑,好不容易把小孩颠得不怎么不哭了,蓝忘机才问:“……这孩子?”

魏无羡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信口胡诌:“我生的。”

一瞬间蓝忘机的脸色便很难看。

魏无羡哈哈大笑:“当然是玩笑。别人家的,我带出来玩。”

蓝忘机看着他,几乎把魏无羡看得心虚了,努力绷着不向自己身前下腹的位置望,才听蓝忘机轻轻地“嗯”了一声。

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言,只是“嗯”了一声。

魏无羡走着走着,突然被满腔的怀念击中。这几个月他过得天翻地覆,师门不再是师门,同门也不再是同门,他的身上突然栓上了好多人的命运,更兼突然揣了个小的。但只有蓝忘机还是那个蓝忘机,那个他认识了太久却总觉得不够熟稔、会用一个“嗯”回答他的蓝忘机。

魏无羡一下子觉得心情很好,若非温情明令禁止,他大概要去喝酒,还要敲着杯子,随便哼点什么。

他说:“走吧,含光君,我请你吃饭。”

或是他那一瞬的笑容太明亮,蓝忘机有点怔忡,任由魏无羡半拖半拉,把他拽进了酒楼。两人找了个雅席坐定,温苑趴在席子上,满兜都是蓝忘机方才路上给他买的小玩意,小蝴蝶、小蜻蜓、小泥人轮番拿在手里玩。

魏无羡说:“我请客,你点菜好了。”

蓝忘机不是惯于推辞之人,思忖片刻,淡淡报了几个菜名,听得魏无羡心生惊异,鼻端满是又麻又辣的味道。于是他也招来店家,叫了几个一听名字嘴里便能淡出鸟的。

蓝忘机的眼睛微微睁大,不知是意外还是惊讶。

“怎么?”魏无羡歪头看他,“你们姑苏人能点辣的,我就不能点些清淡的吗?”

蓝忘机微微抬起的眉毛落了下去,没说话,听魏无羡叫了一碗与阿苑一样的甜羹,犹豫一阵,还叫了一盏甜酒。

他们来此不过临时起意,眼下不是用饭的时间,酒楼之中没什么人,不一时菜便到齐了。店小二很容易看出在座哪个不是本地人,满盘红红火火的都放在魏无羡眼前,素白青碧的才给蓝忘机。蓝忘机倒了茶,却见魏无羡解瘾一般对着面前热气蒸腾的辣碟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从蓝忘机眼前夹走了一筷子白水煮菜。

吃完那一口,像是觉得嘴里实在太淡,他东瞧西望,眼神终于落在眼前一小盏甜酒上。温热的酒浆散发着浓郁的米香,上面浮着厚厚一层酒糟和糖桂,魏无羡看了半晌,用筷子轻轻向里面戳了一下,自顾自把筷子尖舔了。

蓝忘机一时间说不出话,好像他从来不认识这个不吃辣、不喝酒的魏无羡。

魏无羡胃口不好,吃了两口便不再动,在案边屈起手指撑住额角,像在等蓝忘机吃完。方才他说话时觉不出,此时眼睛一闭,才显出面色的上的疲惫,眼下攒出两轮青黑。蓝忘机细细地咽下口中的东西,喝茶漱口,轻声问:“你可是病了?”

魏无羡保持着那个闭目养神的姿势,过一刻才堪堪睁开眼,微微皱眉:“什么?”

停顿片刻,他才意识到蓝忘机方才的问题,摇头笑笑,说:“没有,怎么会。”

蓝忘机问:“既然无恙,为何不吃?”

魏无羡一愣,盯着眼前摆在盘边的筷子,一时间没说话。旁边的温苑已经一口气把自己的甜羹喝完了,又把另一碗没动的费力推给魏无羡,说:“羡哥哥……哥哥吃。”

魏无羡拿起小勺吃了一口,极受用地说:“嗯,不错,还知道孝敬我。”

温苑看他吃了一口便将勺子放下,继续把碗向他那边推,说:“羡哥哥多吃。羡哥哥晚上吐。”

魏无羡苦笑:“你也别全把我的老底倒出来。”

蓝忘机已然皱眉:“确实有恙?”

魏无羡失笑:“想什么呢?喝多了,自然吐。”

蓝忘机神色一滞,眉头皱得更深:“豪饮伤身,不可……”

“不可饮酒,不可挑食,不可站姿不正,不可坐姿不端。”魏无羡漫声打断他,“怎么样,含光君,听起来熟不熟悉?”

蓝忘机没回答,却也不退让,仍看着他。魏无羡被他盯得没办法,多吃了几口此时能下咽的,又多喝了几口甜羹,心里叹气,想自己等下回去该是又要吐了。

好在看他动箸,蓝忘机也跟着又吃了几口。他吃饭又慢又端正,一动一静都能入画一般,看得魏无羡不知怎么想开他玩笑,还把无辜的阿苑拎到了自己腿上。小孩子拿着手里的小玩意儿,玩得正开心,突然听魏无羡循循善诱:“阿苑啊,你刚才是不是叫对面这位公子‘阿爹’来着?”

小蝴蝶和小蜻蜓被操控着飞来飞去,阿苑玩得不亦乐乎,不知怎么蹦出一句:“有钱哥哥!”

对话没按魏无羡期待的方向发展,反倒让他愣了一下:“有钱哥哥是什么?”

温苑认真地童言无忌:“有钱的哥哥,就是有钱哥哥。”

魏无羡抬头看看蓝忘机,只见他注视着案几这边,纤长的眼睫垂着,大概因有温苑在,眼神也没有之前那样冷若冰霜或是不近人情,反倒有点少见的柔和。

于是魏无羡又问:“那我呢?”

温苑说:“你是羡哥哥,没钱哥哥。”

魏无羡“嘶”地抽了一口气:“都说了别让你少揭我老底……唉,刚才想说的都被你给说忘了。我说阿苑啊,你叫眼前这位有钱哥哥‘阿爹’,我带你来吃饭,可要做比哥哥和阿爹更高的,你该叫我什么啊?”

温苑思来想去,委委屈屈地说:“可是……可是阿苑……不想叫你阿娘啊……”

魏无羡心虚地一把捂了温苑的嘴,急声道:“谁让你叫‘阿娘’了?比‘哥哥’和‘阿爹’更高的是‘阿爷’,这都不知道?”

蓝忘机终于听不下去,出声道:“魏婴。”

魏无羡不说话了,捂着温苑的手忘了松开,小孩在他掌中“呜呜”出声,糊他一手的口水,又让魏无羡急忙甩手,眼睛四顾一圈,不知抹到哪里去。魏无羡的手一松,温苑及时逃离魔爪,带着他的小蝴蝶爬到蓝忘机那边,抱住了蓝忘机的大腿。

魏无羡本要出声阻止,没想到蓝忘机找出一方素白的手巾,面无表情地把阿苑唇角的狼藉擦掉,又折过一面,隔着案几递给魏无羡。

魏无羡的嘴角弯了弯,接住了,说:“以前真没看出来,蓝湛,没想到你还挺会哄孩子。”

那手巾擦过口水,魏无羡瞪了那雪白的布料一阵,觉得实在没办法还给蓝忘机,只好先叠在怀中收了起来。蓝忘机的眼睛抬了一下,但是没说什么。

手巾塞进怀中,魏无羡面色一变,掏出了另一样东西。

燃烧的黄符在空中化为灰烬簌簌落下,魏无羡肃然道:“坏了!蓝湛我先失陪……”

他把温苑向臂下一夹,拔腿向楼下跑。温苑紧紧抓着他手里的小蝴蝶,急急地道:“羡哥哥……不能!不能跑!”

魏无羡原本已经一口气冲到了街上,被阿苑一说,硬生生刹停了步子,揉了揉下腹,苦笑道:“你怎么和温情一个模样?好好,我不跑,你倒是告诉我怎么办……”

一步一步走回去显然不是办法,魏无羡向前走了三五步,眼前白影翩然落如惊鸿,将他拦腰一截,带上避尘。温苑第一次在空中飞,避尘行得稳,他不仅不怕,还在魏无羡臂弯间左右瞧稀奇。蓝忘机御着剑诀,眼睛前视,但问魏无羡:“出了何事?”

魏无羡说:“我有个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们方才落地,便听到温情的声音叱道:“阿宁!”

一时间乱葬岗上起了比遍地乱坟还要乱的乱象。蓝忘机去拦作乱的凶尸,琴声铮铮响了三声马到功成,魏无羡试图控制发狂的温宁,没想到腿上还挂着阿苑,一来一去便显出捉襟见肘。温宁狂化后动作极快,转眼便扑上来,魏无羡猛吸一口气,电光火石之间转过背脊护住身前,试图把这一下挨得轻一些。

突然听到温情又叫:“别让他伤了!”

那不是对魏无羡叫的。

魏无羡不待反应,肩头突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他没有防备,踉跄出去五步,回头却见蓝忘机自己挨了温宁一撞,一人一尸各自退开几尺,蓝忘机面色不变,凌厉地转手拨弦,七弦一声破空,山林风动,震起群鸦漫天飞舞。

温情只得无奈地再喊:“手下留情!”

魏无羡急忙抽笛,同时拍出符箓十二连成一线,不忘转头对蓝忘机说:“我引他,你压制,这次能行。”

蓝忘机按弦轻了些,问:“你的剑呢?”

魏无羡头都不回:“早不知扔哪儿去了!”

然后他一甩袖,陈情送到唇边,两人合力终于将温宁压制。温宁跪地,笛声也渐渐低下去,魏无羡罢声不吹,只是他许多日没做这么大动干戈的事,按着胸口咳了一声,居然越咳越深,呛出一口血。

蓝忘机脸色陡然一变,琴音旋即凌厉,扫弦犹如潮裂山崩。

温情夹在两人中间,实在不知该去看哪一个,左右为难之际,突然听到温宁嘶哑地叫:“……公……子……”

温情一声尖叫,转身便扑向温宁,彻底不再管魏无羡这边。

魏无羡拍了拍蓝忘机的手臂,蓝忘机停手按弦,一手抱琴,另一只手环过魏无羡的背,去托他另一边的手肘,几乎要把魏无羡的身子抱住。

魏无羡用手背抹掉唇边的血,连忙摆手道:“没事没事,刚才用力过猛……”

旁边的温家人早已开始欢声庆祝,温情抱着她弟弟,在人群中哭得地动山摇,倏忽压着浓浓的哭腔,对魏无羡有些走调地喊:“你……咳咳……你还不去躺着!”

魏无羡刚想说“不用”,蓝忘机已经问:“哪边?”

魏无羡只好指了伏魔洞的方向。洞中仍是他六天前出去的样子,乱七八糟的杂物堆得满桌满地,另外落上一层薄尘。魏无羡权当没看到,在一面堆了一半手稿残卷的石床上坐了,拉起半床被子躺进去,一抬眼就见蓝忘机站在床边,再看看,这洞里也确然没有空余的地方来坐。

于是他向里面挪了挪,厚着脸皮说:“含光君,坐。”

他本以为蓝忘机会拒绝,却没想到蓝忘机略一思索,坐在了他的床沿上,抬手便去捉他搁在被子上的那只手。

魏无羡几乎吓得一哆嗦:“你干什么?”

蓝忘机说:“你的伤。”

魏无羡干巴巴地说:“不算什么伤,好多天没出什么大力气,一下子激到了血脉而已。别浪费你的灵力。”

他还把那只手抱在身前,生怕蓝忘机要搭他的脉,察觉他脉象有异,他苦苦隐瞒的秘密就都露了馅。蓝忘机见他护得那样紧,自己那只伸出的手慢慢地收了回去。

室内光线很暗,远处还有个血池发出幽幽磷光,魏无羡脸孔分明苍白,抿着唇不说话,一望之下居然显得有些森然。

他听到蓝忘机说:“魏婴。”

“什么?”魏无羡问,不待蓝忘机回答,须臾又说,“外面没事。再厉害的东西,我都控制得住。”

言下之意好像生怕正人君子含光君把史无前例的凶尸温宁给斩了。蓝忘机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说:“那若是你出了问题呢?”

魏婴说:“我更没事。现在没事,以后也不会没事。我这里也挺好的,真的,山头比云深不知处还大,更别提自由多了。唔,要不你留下来吃一顿吧?就我们这个厨房,对,就是洞后面那个,做得也比你家的饭好吃……”

“魏婴,”蓝忘机沉沉地说,“你知道我是何意。”

魏无羡许久没说话,然后慢慢地叹了很长的一口气。

他说:“蓝湛你这个人真是绝了,我有的没的说了这么多,怎么还没堵住你的话。”

他像是当真说得太多了,喉咙发痒,咳起来却又抵住胸口,眉头深皱。蓝忘机又伸手去探他的手,魏无羡再躲,蓝忘机垂眸,手指静静地按在魏无羡那床看不出颜色的被子边缘。

温情的声音突然从洞口传来:“你怎么还没躺下?”

魏无羡扬声道:“含光君蓝忘机作证,我躺着呢!屁股在床上,脑袋也在床上!”

温情嗤道:“你三岁吗?”

她说着,伴着一点明亮的火光走近。温宁有些迟钝地跟在后面,端着没有茶叶的茶水和新的烛火。蓝忘机抬头看了一眼,坐在魏无羡的床边没动,温情的眼睛还红着,嗓子也哑,但她说:“让我看看他。我是岐山温情。”

魏无羡那一瞬觉得,若是旁人发声,蓝忘机断然不会让开,但医者的名号比旁人好用太多,蓝忘机无言站起,温情抓他手腕探了探,说:“没事,你睡你的,静一静神。含光君,他这里乱得吓人,出去坐吧。”

没想到魏无羡反手抓了她的手腕。温情一转头,正望进魏无羡眼睛里,他无声地、几乎不可见地对她摇了摇头,想说的话一目了然。

温情冷声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满地、像塞柴火那样把魏无羡的手掖进了被子。蓝忘机还在一旁看着,烛火在洞中流通的空气中斑驳微晃,魏无羡觉得自己大概真的累了,前一眼还盯着蓝忘机雪白的身形,后来眼皮一闭,黏住一般打不开,头轻轻一歪便睡着了。



 

他睡得不久,但很沉,再醒来时烛光已然熄灭,有一缕浓郁夕阳拖曳地面,照出床边的人影。

意识到那不是蓝忘机的时候,魏无羡感到自己的心沉了沉。

温情说:“他刚才还看着你的,见你要醒,自己转身出去了。”

魏无羡不知这事好笑在哪里,却听自己清晰地笑了一声。

温情说:“你现在的身体,再这样冒失犯险,我师父都救不了你。”

魏无羡不知也不在意她师父是谁,觉得这话大概与对顽劣子弟说“蓝启仁先生都教不了你”是一个意思,只说:“这次不是为了温宁吗?”

道理是这样,温情也没办法,叹气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魏无羡反倒觉得好玩:“今日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对我说这样的话。”

温情不理他,说:“他还在外面,你快点整理衣服出来。”

床尾已经放了一套新衣,她随手一指,起身便要出去。魏无羡的目光敏感地捕捉到黑衣上的一缕白色,出声道:“等等!那方手巾……”

“怎么?婆婆给你洗好了。”温情回头,又加了一句,“镇子上买的吗?好久没见那么好的料子……你到底买没买萝卜种子?!”

魏无羡只摇头,噙着一丝笑意,说:“你出去,我要换衣。”

等他换好衣衫,踱出洞去,一眼便望见蓝忘机站在下山的路口边,负琴佩剑,已然是准备出发的模样,一身如霜似雪的衣服被夕阳泼得暖红。

他的腿上挂了一个温苑。

魏无羡蹲身把阿苑扒下来,拍拍小孩身上的灰,头也不抬地问:“你要走了?”

蓝忘机沉默,旁边温苑被魏无羡夹在手臂下,问:“哥哥不在我们这里吃饭吗?”

魏无羡说:“这个哥哥家里有饭,不留啦。”

蓝忘机点了点头。

魏无羡说:“我送你。”

他说着,把阿苑递到了旁边一个洗衣回来的女子手里牵好,转身陪蓝忘机下山。

他们沉默地走了好一阵路,到山脚下时夕阳几乎全沉,又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他们都像有话说,互相看着,光色渐渐暗得要让他们看不清对方脸孔,后来居然是蓝忘机先开口:“七日后,两族联姻。令师姐,还有兰陵金子轩。”

魏无羡蓦地咳了一声,倒不像难受,反像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有很多的情感在他眼底打转,惊讶、愤怒、不甘、失落、茫然,但半晌后他只说:“罢了,便宜金子轩那厮了。”

顿一顿,他又说:“我总觉得……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比如想问问你觉得这婚事如何,又比如你问我那么多问题,可我不像现在这样,又能怎么样?这世间明明有很多路,直到人自己做选择的时候,才会发现能走的往往只有一条,通常还不是阳关道。”

蓝忘机的嘴唇似是微微动了一下,光色太暗,魏无羡看不清,也只继续说了下去。

他说:“但我最想说的其实是……谢谢。谢谢你今天陪我,也谢谢你告诉我我师姐成亲的消息。是非在几,毁誉由人,得失不论。后面的事,我心里有数。”

蓝忘机微微侧首,闭上了眼。

他的身体突然僵住了。

魏无羡的手臂搭在他的肩头,并手在他颈后,居然很轻、很轻地抱了他一下。

他们着实隔得很远,甚至胸膛几乎没有相贴。魏无羡生怕蓝忘机推开他,只有肩膀凑得近,未曾束好的发丝轻轻扫过蓝忘机的颈窝。

魏无羡说:“谢谢你,蓝湛。”

许久,蓝忘机的一只手很轻、很轻地覆上魏无羡的背脊。

魏无羡在被贴住的那瞬便动了动,很快放开蓝忘机,只有鼻端还有对面人身上淡淡的檀香气息。

蓝忘机的手不待收回,指尖忽觉有物掠过,是魏无羡把那方手巾塞给了他,又对他很淡地笑了笑。

柔软丝滑的布料本该是微凉的,此时却沾染了依稀可察的体温。蓝忘机慢慢地将手巾收入袖中,许久,他说:“嗯。”

就此相别。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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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字句引用《汉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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